我是被老師教壞的（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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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07-30
* 文／吳祥輝
出版社：圓神出版社
ISBN：978-986-133-252-9

17

遠遠地看到培正和一個穿大紅上衣的女生走在一起，那種雙人儷影很不尋常。男女同學
走在一起，總會保有前後距離，或兩人間的空隙。感情不是很恩愛的夫妻也不會走成這
樣，兩人完全並肩而行。怎麼沒聽培正提過這一號「狠角色」？我趕緊開車門，離開駕
駛座，走過去看個究竟。

培正轉入學校後，再也沒有「男女問題」。在前一個學校，他想跟女生往來，就要慎重
其事。「男女朋友」就這樣被傳開。自己也會有些這種想法的傾向。現在，他想跟哪個
女生說話都充分自由；哪個女同學要找他，都可以自然自在。他反而已經完全沒有「男
女朋友」的念頭，說起女生的德行比說男生還誇張。

「靠，哇靠，靠背，靠腰，去死，死人啊，白痴啊，白目啊，她們講得比男生還自然。
更髒的話都有。」培正說，「阿齡才好笑。盛鴻上課小聲跟她說話，你知道她怎麼處理
盛鴻嗎？」

他學著阿齡的腔調，慢慢地說：「黃盛鴻，你不要跟我攀交情。我們有很熟嗎？請你現
在把頭轉回去，上課乖乖聽講。」

阿齡當然跟盛鴻很熟，只是女生修理起男生毫不嘴軟。男生之間就客氣許多。培正說，
他們都快被阿齡講的話笑死，連盛鴻都覺得好笑。不同的課程，座位就會調整，所以全
班同學都很容易熟識。

「可麗餅和淑芸合不來，老師讓她們坐同組。她們還是不和。她們很討厭老師的這種安
排。」可麗餅就是呂可莉。這綽號是培正媽媽取的，比較容易記，只供我們一家三口專
用而已。

「這不能怪老師。學校和老師只是提供機會，製造可能性。她們自己不懂把握機會，很
可惜。你別急，老師會處理。」車子又在雪隧的系列隧道中前進。這一連串的隧道好像
有四、五個，我曾用心記得一個接一個的順序，後來天天開，開到全部都忘記，連四個
還是五個都記不清。

「你怎麼看她們合不來的原因？」我問培正。他開始廢話連篇：

「我不能去談論她們之間的對或錯，不客觀嘛。因為，我不是她們。她們有不同的個性
和不同的理由去不喜歡對方。到底是怎樣？只有她們自己最清楚。」

我喜歡這段廢話。培正接著說：「老爸，你如果很好奇，可以直接去問她們。我可以替
你去約。」

「我比你笨嗎？」我說，「連我兒子都不想介入的事，我介入幹嘛？」

「你是大人，這種事我們小孩子不能管。我們怎能說誰對誰錯？你們大人講才會比較客
觀。因為，我們都同樣是小孩子，小孩子之間的事，我們不能說什麼。小孩子的事該聽
你們大人的意見。你們大人的事，該聽聽我們小孩子的意見。」

我的天！我來問他一點「大人的事」。

「你們怎麼看斯敏老師呢？」我問他。。

「有些同學很討厭斯敏老師。」培正說。

「為什麼有人討厭斯敏老師呢？」我再問。

「他每次叫同學去講話。到他面前，有時候要等十分鐘他才開始講話。現在，我們都知
道他的這個壞習慣。一被他叫到，就想，天啊，又要無聊很久。」

斯敏老師一直讓我充滿好奇。他跟我常見面，但是沒說過幾句話。他從不會主動跟我打
招呼。我每次都跟他打招呼，至少總有十位次數，他卻沒有一次理過我。連微笑或點個
頭都不曾有過。他害羞到令我難以想像的地步。我替孩子們高興，他們能有斯敏這種
「超級弱勢」的老師。

有一次，下午三點左右，我在「媽媽點心坊」喝咖啡配起司蛋糕。當天，天氣微寒，進
入教學區之前，我看到培正的家族同學瑟縮地在打掃廣場，沒見培正人影。

我邊打電腦，邊用眼角餘光留意「溜班的孩子」。終於，他出現了。

「培正。」我停下工作叫他。

「老爸，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他到我身邊，後面跟上盛鴻。

「你們太混了吧？不是該打掃廣場嗎？」

「我們剛剛有些事，現在就要下來打掃。」

「天氣冷，要不要喝杯咖啡。我請你們。」培正和盛鴻都說謝謝，不用。

天才老師斯敏就在此時出現。走到我面前，站得直挺挺地，離我在用的餐桌只有半步
遠。我跟他揮手兼微笑致意，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每次都馬是這樣，好像我欠他很久的
會錢。

培正和盛鴻繼續在打混，像是想跟我聊天，又不知道要聊什麼。既然老師在場，我就閉
嘴，打我的字。這景象真怪異得有趣。想像一下，在一所學校的川堂，一個家長在邊打
電腦邊喝咖啡，吃蛋糕，他的兒子和同學在他面前聊天，旁邊站著他們的老師，視線沒
看家長或孩子，傻乎乎地，一句話也沒說。

要是斯敏老師夠精壯，手上再拿個黑色包包，不明就裡的人大概會誤以為我是千億富豪
或總統或行政院長，兩個少年是第一公子，斯敏老師是隨身的帶槍保鑣。

他就在那裡「杵」了十分鐘，才開口悶悶地說出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話：

「你們有需要留在這裡嗎？」

「早說嘛。」培正淡淡地回他一句後，迅速閃向打掃區。盛鴻當然也跟著去。

斯敏老師鳥也沒鳥我，就走了。我的「總統狀態」終於解除。

當天，我沒對培正說什麼，但這件事我一直沒忘。直到三、兩天之後，我們父子從兩個
女同學失和，談到大人和小孩的關係，我才逮到和他談斯敏老師的恰當時機。斯敏老師
太「出神入化」，一般小孩領略不了他的神奇功力。

「在以前的學校，當你被點名要去見主任或老師時，會是什麼心情？害怕？緊張？至少
總會有點不是很愉快的心理壓力吧？」

培正說，當然會有壓力。

「現在被點名要見斯敏老師時，你們會害怕嗎？緊張嗎？」

「才不會有人害怕，連緊張都沒有。只會覺得無聊。」培正說。

「差別這麼大，你還沒發現嗎？」我笑笑地說。

培正說聽不懂我想說什麼。

「以前，你們被叫去個別見師長時，他們負責罵、訓、打。他們發洩情緒，把壓力全部
加在你們小孩身上。斯敏老師正好相反。他想罵你們，訓你們，吼你們。可是，他不知
道該怎麼說，才能達到目的，又不傷害到你們的自尊心。他口才不好，你們又很混、欠
罵，所以對你們說句話，他要想五分鐘、十分鐘。你們覺得很無聊，卻沒發現你們自己
不害怕、不緊張、沒壓力。為什麼？」

培正安安靜靜聽著。通常，誰連續對他講這麼一長串，他都會插嘴或急著回話。

「為什麼？」我再問一次。

培正仍然沉默不語。

「因為斯敏老師把所有的壓力都放在他自己身上。」我說，「你們哪裡去找這麼愛你們
的老師啊？」

不由得想起才來試教三天的美術老師素慧，她告訴我親眼看到琪絹老師上音樂課的樣
子。素慧老師原是基隆市一所明星國中的美術老師。

那堂音樂課上直笛，全班亂哄哄。有人吹得不成曲調，更多人在講話。琪絹老師什麼話
也沒說，她離開彈著的鋼琴。通常，上課時她都擔任鋼琴伴奏。她走到講台，坐在地板
上，拿出直笛，從〈日耳曼圓舞曲〉吹起。二十分鐘之後，全班靜悄悄的，連風聲輕拂
都聽得到。

走到培正前面，不禁會心一笑。原來，「狠角色」竟然是您，培正最親愛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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